当夜，快九点半的时候。
洛祁一声不吭立在小商家门口。
仅仅几个小时内，这栋平凡的民宅中就发生了不少的倒霉事情。而身为事件中心的他，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霉运连连的地方。
雨依旧没有变小的迹象。
门外的雨点掷地有声，男生手里握着阿姨借的伞，踟蹰着，凝望着雨帘轻轻叹了口气。
「啪呼。」
耳边传来了伞撑起来的声音。不是自己，这让男孩微微一怔。同学的姐姐，这个家庭的长女殷商，不知什么时候也立在了玄关的屋檐下。
「洛祁同学，走吧，我送你去车站。」
洛祁有些木讷地偏过头来盯着她。
「别摆出这么一副看着奇怪东西的表情好吗。」率先迈步出去的小商，边说边用鼻孔出着气。洛祁面对短发女孩的背影，能听到她哼得一声冷笑。
「你现在这打扮，我妈担心你下雨天在外边不安全。好啦好啦，我们走。」
——的确，夜间的广源市，素来是暴力与犯罪频发的黑暗之地。
滂沱的水注抨打在水泥和砖石铺就的路面之上，让本就朝着前方的殷商的话有些模糊。不过，洛祁还是从和善的表象下感受到女孩心中的不悦。是嫌自己麻烦还是什么的吗，无论如何，这矛头正对着他。「喂，洛祁同学，你怎么还不走？」
「啊……？我马上。没事。」
「怎么啦，看你吞吞吐吐的样子。」
「真的没事。」
「那你干嘛还不出来？」
殷商奇怪地盯着在屋门口迟迟不动的洛祁，又歪过脑袋看了看室外的大雨和闪雷，忽而恍然大悟似的，一脸「不会吧」的表情，回头朝男生说道。
「我说，你不是害怕这天气吧？」
「…………咦？！不可能的这种事！！我我我只是觉得这衣服太奇怪了所以有些发呆罢了。」
「是吗，那就好，这衣服别人晚上看不出来哪里别扭的。你别发呆了，我们走。」
「恩。」
应了一声后，男孩气闷地咬住嘴唇，这苦大仇深的表情自然没给前边的殷商发觉。跟在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女孩背后，洛祁慢慢走着，不再说话。
沉默了一路，两人不再有一点交谈。殷商一直大步流星抢在前边，听见洛祁的脚步声渐渐变远才会放慢速度。
与此同时，洛祁的歩距天生比小商差了不少。他再怎么努力加快节奏，没多久又会被女孩甩开一截，只好趟着水啪踏啪踏地追过去。
「喂——！你等……」
又一次被拉开了距离，忍无可忍的洛祁，在努力奔前的同时，终于大声喊了出来。
然而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，一道惊雷乍响，这声音便哽在了男孩的喉咙里。
眼前刷得一片空白，瞳孔骤然缩成两点。
「轰隆隆！！！！！」
身体，在发抖……？
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，突兀的水痕，就这样在脸上蜿蜒恣肆。
雨越下越大。
——走出去几十米，才彻底确认身后的洛祁没有跟上来，还忽然就没了动静，小商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。
「洛祁同学，你搞什么——」
即便自己问了，那个男的也不会回应吧。说起来，这不正是他一如既往的态度吗？
「喂，我说你差不多……」
气鼓鼓地，忍不住回过头去。视线正中洛祁凄凉的姿态，却让女孩大跌眼镜。
数十米外，男生本就娇小的身躯整个儿躲在了与之大小不称的雨伞下，伞架用肩膀勉强支撑。如果不是仔细观察，在夜色下绝对会被当作一把路边惨遭遗弃的洋伞。
洛祁蹲坐的身体簌簌发抖，极其痛苦的模样冲击着女孩的神经。他双手紧嵌在脸颊之上遮住了表情。
「……你没事吧？！」
愣住一秒后，手里的雨伞被慌张地扔到一旁，成了倒掷盛雨的器皿。殷商突开此夜瓢泼的雨幕，心惊胆战地飞奔到洛祁身边。
骗人吧，他到底——！？
「洛祁！你怎么了！振作一点！」
「扑通」一声跪下，殷商双手使劲扶住男生不住战栗的肩膀轻轻摇晃。但后者还是死死捂住双眼，露出的脸庞上明明没有雨水溅落，仍水渍狼藉。
「洛祁怎么怎么回事你别吓我啊！！」
小商又急又怕，一下子连话都说不清了。
她生怕洛祁有自己不知情的急症发作。他那副难过抽搐的惨状，把她的心狠狠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「我背你去医院！坚持住！」
小商没有想到的是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，这个穿着自己小时候校服衬衫的，纤弱娇小到不可思议的同龄男孩，失去自制般恸哭起来。
而后，不停歇地抽泣，不止息的颤抖。
殷商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洛祁。她不由愣住了。
使劲晃了晃脑袋，她试图理解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。刚刚男孩在家门口尴尬犹豫的样子，难道真的是在害怕？
洛祁不明所以地哭成了泪人儿——眼下这莫名其妙的状况，似乎并不是男孩犯了突发性的疾病，身体倍受煎熬的样子；相反，他更像是精神上突然受到什么刺激，才导致了情绪失控……？
是雷声，还是因为某个相似的情景？
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诱导，所以他才会毫无征兆地哭出来吧。
一瞬间小商的脑袋趋于空白。蓦然回想起的是，发生的有关他的一切，
自第一次碰面，两人间就充斥着露骨的相互反感——恶语，设计，冷战，无意识地拉开距离，所有能想到的拒绝和排斥的方式，在短短一周里竟逐一呈现。
女孩相信着，他与她前世或许是有什么血海深仇。为了彼此不气到折寿，如果可以，殷商真的不希望再遇见他。永远不见，这或许对两人都好。
但是，此刻，都无所谓了。
无论是他们两人间的恩怨，还是自己多么讨厌这个矮子的这件事情——这一刻，仿佛都失忆般从头脑中蒸发。
她的眼前，只剩下一个处于崩溃边缘，不堪痛苦，脆弱到需要依靠的孩子。
我们需要再次这么强调——
「不如说，殷商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活在当下，急人之急的女孩。」
啊啊……到底，发生了什么？
这是个能困扰殷商再久不过，她绝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。可是，这无关紧要。毫无疑问，她现在有自己能做到的，也一直会这么做的事——
重重地，将男生拥进怀里。
像记忆中的妈妈一样，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脑袋，让他把脸蛋埋向自己的肩膀，任凭泪水和雨水打湿衣衫。
「没事了，没事了……别哭了……」
细语，以温暖的音色呢喃着。
「不要哭了……洛祁，我在这里。」
「我一直都在……」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如果说，她在潜意识中追求的，是任侠的坚强与冷漠。
那么，她灵魂中不可磨灭的，正是天性的敏感与温柔。
***
斯夜无月。
雷雨交落，傍海的这座小城，笼上了一层朦胧而嘈杂的纱；亦因此，就算已经靠近到一抬头就能察觉的距离，殷商依旧没发现他们身畔的公寓顶楼，有一双剜心剖肺，凄厉注视着两人的眼睛。
而那双眼睛那里，时不时传来咕噜咕噜、不可名状的呜咽声。充满怨气的中性声线，似乎就要随风渗出怨念的黑气。
【不可饶恕……】
天台上，瘦削的身姿包裹在与其略显不协调的西装之中。对这濡湿了西服的雨丝毫不以为意，身影的左手，紧紧攥着一根一看就相当不妙的长棍状物体——
【不可饶恕！！！！】
「铮——」
拔刀出鞘的脆响。
肉眼不能捕捉的一闪之后，挥出的唐刀刀身滴水未沾，业已收回了左手的刀鞘。
【小姐……小姐她……怎么可能！】
近乎失去理性的低咆，有力到宛如可以击穿石壁，音量和气息却被完美地压制。
【……大小姐……在外人面前…………不可饶恕。这样的……必须除掉……把那个人……从大小姐身边永远除掉！】
语无伦次地说着相当危险的话。
【果然……跟着大小姐是对的……】
屋顶上的黑影闭上了眼睛，不再去看面前的这一幕，臼齿咯咯作响。
【那户人家，太危险…………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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